黄昏时分送她回家去,归鸟投林,一群群溶入深紫色的暮色中去,远处城墙的影子像一条淡灰色的巨龙,横垣着巨大坚强的砖背。月亮升上来,有明亮如水的清辉,城墙狭长的影渐渐凝成浓重的黑色,她微微仰着脸,说的正高兴,微风吹动她后颈里的几丝茸茸碎发,他不由想到水蜜桃,芬芳而香甜,一时不由嗓子发紧。只是攥紧了车把,扭得十指都生了酸痛。她忽然亦觉得了,说:“还是我自己推车吧。”他答:“不。”仍旧替她推着她那部脚踏车,伴着她缓缓往前走去。
她走路亦像小孩子,时不时踢到石子,忽然想起来:“咦,这条路今天真冷清。”
当然冷清,林荫深处,不知隐着多少宪兵,早就隔绝了行人交通,所遇到的路人其实皆是便衣。只有他与她沉默而缓慢的走下去,手中扶持的脚踏车偶然撞到一颗石子,啪一声响,重又归于沉寂。
他忽然说:“来,我骑车带你。”
她迟疑了一下,他忽然笑了:“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。”
她“呸”了一声,说:“我倒不怕你摔着我,我怕你摔着自己,到时我可不管你。”
他学她的样子“呸”:“我车技好的很。”
到底还是他骑车带着了她,车轮飞转,他有好多年不曾骑过脚踏车,一路歪歪扭扭。她在车架后灿然大笑:“吹牛皮!吹牛皮!”她越是乱动,车扭得越是厉害,他用力蹬着脚踏,车子终于平稳的滑向前方,她的笑声散在晚风中,一任裙幅如帆曳过夜色。风里有她发丝的清香,脚踏车前篓里是他带给她的大捧桅子花,那香气如同月色一样,清甜得无孔不入。
那晚的月色那样好,他此生都会记得。
她家院子是低矮的红砖墙,庭中有株极大的石榴树,枝叶一直探出墙外来。火红的千叶重瓣,一朵朵缀满枝头,黑的夜里辨不出颜色,亦知道那红的浓烈,仿佛一簇簇火,燃到极处便骤然一暗。
他与她道别,说道:“这榴花开得真好,过几个月请我吃石榴吧。”
她“哧”得一笑,说:“这是千叶石榴,只开花不结果。”
一语成谶。
幸福如同她的笑颜,总是仿佛触手可得,却又永远遥不可及。
许久之后他一直在想,她是几时知道的?她到底是几时知道的?
或者是他生日那天,他们在一间小小的馆子里吃面,她神色颇不自在,总是怔仲凝神。亦或是他送她归家的第二天,她留意到极远处总是跟随他们的汽车。
他起了疑心,可她掩饰的极好,他被她瞒过了。或者,他愿意相信自己被瞒过了。
他并不知道,或者,宁愿不知道。
直到他终于迫她求他的那一日,他从来没有那样恨过一个人,从来没有过那样强烈的狠意,从体内每一根细微的血脉迸发开去,像是一种淋漓尽致的疼痛,椎心刺骨,就像有人狠狠的剜去心脏。他曾经想,如果可以杀了她,如果可以将她硬生生从记忆中剥去,那么,该是何其幸福。
上一篇:桃花依旧笑春风第二部分:佳期如梦拾锦 09.纪嫣然
下一篇:桃花依旧笑春风第三部分:旧时风月 02.十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