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后有人大声嚷嚷:“你们别欺负人家新来的。”她转过脸去,她认得他,是她那条流水线上的拉长迟华强。他帮她重新买了一份饭菜,说:“快吃吧,吃饱了不想家。”
1993年,徐长安十五岁,遇见迟华强。
在那一刹那,她的眼泪差点掉下来。十五岁的女孩子,带着一百七十块钱,出来打工,他是第一个跟她提到家的人。
她其实并没有家,父母都是聋哑人,她七岁时就知道,自己不是他们的孩子,是抱来的。亲生父母是谁,为什么不要她了,她一无所知。在那个闭塞的小镇上,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轰轰烈烈的新闻,她一点一点的渐渐听说,听说自己是在十余里外的国道上被捡回来的,大约是过路司机放下的。
养父母因为残疾没有生育,所以将从别人手里辗转将她抱了回去。他们的世界是无声的,与她没有什么交流,但是对她也算不错,还供她上学。一直到她念到初二,养母得乙肝死了。家里一贫如洗,为了给养母治病,还欠了两千多块钱外债,对这样一个家庭来说,天文数字一样的巨债。办完了养母的丧事,她就收拾行李出来打工。养父将家里最后一百七十块现钱塞给她,送她出门的那个早上,还给她打了两个水铺蛋。
家里的鸡下的蛋,养父母从来舍不得吃,留着换钱,养母每次在她生日时,总给她打两个水铺蛋。她知道其实那不是自己的生日,只是他们将自己抱回来的日子,可是碗中热气氤氲,蒸得人眼睛睁不开,她想到养母死的时候,肝硬化,已经腹水,肚子涨得老大,什么也吃不下去。她想得到最好吃的东西,就是水铺蛋,于是跑到医院外的小餐馆里给养母打了两个鸡蛋,好贵,要三块钱。养母最后还是一口没吃,那水铺蛋。
她慢慢将热腾腾的一碗水铺蛋吃完,脸上是湿漉漉的,像是露水润凉的草叶子,养父蹲在灶前咔嚓咔嚓的切着猪食,她叫了一声:“爸爸”,他听不见,他从来听不见,蹲在那里切着给猪吃的红薯藤,花白的头发一撅一撅,她拎起那个装着几件衣物的编织袋,就走出了门。
在那间厂子里,迟华强一直很照顾她,他是湖南人,她是湖北人,他笑呵呵的说:“我们是隔壁。”是啊,隔着一个省。不知不觉,她的目光老随着他打转转,他爱说爱笑,跟谁都合得来,又有高中文凭,还会写文章。他是拉长,流水线上来来去去,她是生手,他总肯耐心的指点她。
宿舍里挤得要命,总是那样闷热,永远有一股馊馊的味道。像是饭菜发了霉,又像是谁总不洗脚。她其实很爱干净,隔不了几天就打水洗头发,她的头发很好,乌黑柔亮,像缎子一样闪闪发光。同宿舍的人都很羡慕,问她是拿什么洗的。她就是用肥皂洗的,香皂要三块五一块,洗头膏更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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