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月如霜

作者:匪我思存


  天上有许多的薄云,卷去舒来,像一团团絮,被人就手扯乱了。
  太阳光晒在身上很痛,可我并不想动,也没有人敢来劝阻我。任由我躺在烈日下头,四肢摊开曝晒着自己。脊背下的青砖地早被晒得滚烫,我像是一张饼,被煎烙得平平。
  程远匍匐下身子,贴在我耳畔说:“皇上,摄政王果然去见太后了。”
  额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但我心口底下有一个地方更痛。
  我恨他。
  十分十分的恨。
  其实小时候我是那样的喜欢过他。
  小时候,我唤他“七叔”。
  他教给我许多东西,认字、书画、骑射,甚至为人处事。
  四岁的时候他将我抱在自己鞍前,用自己的手把着我的双手,教我引开第一张弓。
  他用左手使力引弓,但是比任何人都更要准确有力。朝中那样多的武将,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。
  他教我写字,很端正的台阁体小楷,笔迹清峻。
  小时候我仰望他,甚至崇拜他。
  他甚至比母后更爱我。
  如果闯了祸,我会毫不迟疑的奔向他,因为他自会护我周全。
  而母后,我永远看不透她在想什么,她面色冷淡,对我也不假词色。
  背不上书,或是太傅告了状,常常罚跪。
  跪在奉先殿,先帝的画像前,常常一跪就是一柱香的时间。
  有一次我狠狠顶撞了太傅,她生气极了,不让我吃饭,我跪了一柱香又一柱香,最后我的脸贴在砖地上,额头撞起很大一个青肿,人事不知。
  后来才知道,是他亲自将昏迷不醒的我从殿中抱出来。
  因为我他与母后起了争执,我睡在榻上,模模糊糊听见,帘外他的声音,透着一种不可动摇的执意。
  我赤足走下矮榻,悄悄的绕过屏风。
  可是我看到重重帘栊已经揭开,而母后在他怀中饮泣。
 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母后的眼泪,她的泪珠晶莹透亮,像是一颗颗珍珠,洒落在他衣襟前。他襟前黑丝线绣蟒龙,因为他只是王,虽然是摄政王,亦不能穿团龙。龙只属于我一个人,我是皇帝,是天子。
  我的牙齿突然发酸,我一直以为母后是无坚不摧,我没想到她也会像菟丝花一样,软弱而缠绵的依偎着一个人。
  他迟疑着举起手,又放下去。
  但是他最终并没有推开她。
  我突然恨他。
  我一日日长大,不再与他亲近,说话的时候用“朕”,称呼他为“摄政王”。
  我要在我与他之间,划下一条分明的界线,就像泾河与渭河。
  泾渭分明。
  他偶尔也会长久的凝视我,直到我咄咄逼人的目光逼退他,他才会垂下眼帘。我们之间渐渐无话可说,我语带双关,常常的讥讽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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